失误带来的成功

  1974115日,我由农业部农业生物研究所调来水生生物研究所,第二天分配到鱼病研究室。从此结束了在北京、山东、河南等地下放、劳动和锻炼的八年飘泊生活。在倪达书先生等老一辈鱼病专家的指导下,学习鱼类病原生物学和鱼类病害防治。老一辈科学家的思想品德、学风、执着的科研精神和情怀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 

  1992年11月17日,在所领导的扶掖和大家的鼓励关爱下,我下海经商,接任水生所科技开发公司经理。 

  公司要开发自己的产品,首先考虑的是开发什么产品?拿什么做资本?资金、厂房、设备、技术,这都是必要的条件。眼前的公司哪有这些条件呢?唯一“资本”就是鱼病研究室多年的研究成果和知识积累,但是这些相距开发成产品还有一个过程,将技术开发成产品还有一定的距离。 

  1994年初,甲鱼的价格“日新月异”,一天一个价,昨天几十元一斤,今天就卖到了一百多元,说不定明天就超过二百元了!水产养殖业什么时候有这么景气?于是掀起了一股人工养殖甲鱼的旋风。到了1995年,甲鱼已经是很多水产养殖户竞相养殖的对象。 

  但是想发财也不是那么容易,野生甲鱼密度小,不易生病。人工高密度养殖后,什么病都来了,一旦生病就成批死亡。死亡的甲鱼毫无食用价值,眼看着一批批病甲鱼死掉,就像是看着一张一张的钞票被绞进了碎纸机,还哪能去赚钱? 

  技术的发展跟不上生产的需求。很多甲鱼病的病因不明,防治方法一无所知,使用防治鱼病的常规方法不能有效控制甲鱼的病情。这时候能掌握一种疾病的防治技术,就是一条赚钱致富的路! 

  不少人都在找这条路,我也不例外。开发甲鱼病害防治方法和药物成了公司开发产品的有利的时机。没想到的是,公司防治甲鱼病害的第一个产品竟然是试验失误而产生的。 

  我从过去试验和使用过的药物中,选择了一种自认为对甲鱼某些病害应该是有效的药物进行实用试验。 

  不管药物贵贱,安全、有效是必须首先考虑的两个要素。按以往鱼病室的实验流程,首先选择不引起细胞突变,不污染水体的药物,再根据理论做安全试验,然后做效果试验,每次试验还必须多次重复,并观察一段时间,然后再根据效果和安全情况决定是不是实用,再确定使用剂量和使用方法。找一种新的药必须走完这些程序。 

  实验的工作量很大,还要处理公司的其他事务,确实太忙。有一天做完试验后,去处理其它的事情,把试验的甲鱼养在试验池便离开了,没能及时观察。  

  晚上我躺在床上,回忆白天的工作,突然发现试验中所称取药品的量发生严重差错,比预定量多了100倍。 

  以往的实践证明,这种药物用来防治淡水鱼鱼病时,投入水体中的量超过常用量几倍时,一般鱼类会急性中毒死亡,当超过十倍以上时,试验组的水生物,以及枝角类、桡足类等低等生物也全部死亡。现在已超过一百倍了,整整多了一百倍呀!心想:“完了!昨天一天的实验全是白做了! 

  这天晚上,一夜没有入睡。一天的实验过程不停的在脑子里翻腾。清晨,天刚亮我就急急忙忙起来,也顾不得洗漱,迫不及待地直奔实验室观察试验情况。当我看到的试验结果,不是昨天晚上想象的那么糟糕时,才算松了一口气,但又怀疑实验时称取药品的量是不是没有搞错?几经查对实验记录,证实药量确实是搞错了,不是原定计划试验的剂量。但惊奇的发现这些甲鱼不但没有像一般淡水鱼一样急性中毒,病情反而好转! 

  为了进一步证实试验浓度有没有搞错,当天又开始重复昨天的试验。按照前天错误的剂量配制药物的浓度,再重复一次。仔细观察了一天,结果同前次结果一样,从而得出了肯定的结论。这种药物的浓度比用在淡水鱼中提高一百倍,甲鱼仍然安全,而且有治疗效果! 

  我从事研究工作以来,也曾有过失误,并且多少会对试验工作带来一些影响,想不到这次意外的失误给我带来的是成功!如果不是失误,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用这么高的浓度来做治疗试验。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么高的药物浓度下,甲鱼还能安全成活! 

  这使我惊喜不已,意外的失误却带来了新的发现。在此基础上,又多次重复试验,反复调整浓度,改善使用方法,综合考虑经济效益,取得最佳的治疗方案。由此我完全掌握了这种药物使用特性,终于能用它来有效地防治甲鱼的部分病害。在同行中首先走出了一条路。后来又用这个浓度带水清池,杀灭甲鱼养殖池中的有害生物,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,扩大了应用范围。 

  这以后,使我跳出了原来的思维,重新审视和试验一些药物在防治甲鱼病害时的使用剂量和方法。掌握了几种药物的疗效,对甲鱼的常见病害几乎是手到擒来,药到病除。 

  刚刚有了试验结果,就有人找上门来。 

  1995年7月,有几个农户合伙办起的养殖场,投下几千只甲鱼苗种,没想到刚养了几天,几千只甲鱼苗爆发了病害,陆续死亡。先后请了省内教授、专家前去帮忙救治。 

  甲鱼是集约化养殖的新对象,不同于普通的淡水鱼。请去的专家没有经历过甲鱼这样严重暴发的病害,束手无策,只是建议用防治淡水鱼鱼病的常规方法处理,进行试验性治疗,但都没有能煞住病情的发展。后来再请这些专家时都没有人愿意去了,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,去也是白去,还丢了面子。 

  一只3—5克重的甲鱼苗价值三十多元,在几天的时间内,已经死去了一大半,损失可想而知。几个人合伙刚刚建起来的甲鱼养殖场,一开始就碰到了这样灭顶的灾难,全场上下个个心急如焚。照这样下去,养殖场马上就得垮掉。合伙人的投资就得血本无归,特别是靠贷款入伙的人,担心从此将背上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! 

  他们的场长从二百多公里外,专门租了一辆小车来接我去帮忙看看。找到我时,他的那种迫不及待心情表露无遗,我稍稍问了一下病情,他就要求我带上我自己公司的鱼药,立即同他一起去他的渔场。 

  场长知道我是双重身份,除了算个专家外,还是一名小小小公司的经理。说公司小,一点也不假,除我以外就是几个农民工。我既是公司的法人代表,也是公司唯一的技术人员。他来找我,可见他已是万般无奈,但又寄于无限的希望。当然可能也有隐情:想着我刚开公司,急着赚钱,肯定比其它专家容易“请”。 

  公司用自己经营的鱼药,自己开出的处方,如果治不好病,除了无能没有任何推责的理由,这可能是来请我的另一个原因。 

  傍晚,我和场长到了养殖场,刚下车,连水都没让我喝一口,就把我带到现场。走进培育幼苗的温室。看到的是捞在池边的死鱼一堆堆的散发出难闻的臭气,飘浮在水面上的甲鱼苗半死不活,原先有十足把握的心却不踏实了。 

  “甲鱼病情这么严重,死得这么惨,能治好吗”?我暗暗地问自己。询问了病情的发展之后,经仔细分析诊断、确信刚试验过的这种药物是可以治疗的,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。 

   场子里的几个股东也给我鼓气说,现在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!治不好不怪你。我知道他们嘴里虽然这么说着,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打鼓,从凝重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心中的苦闷和期盼。每个人心里都像十五只吊桶打水——七上八下,忐忑不安。其实他们心里在想:已经请过几位专家了,都没起什么作用,这次再不行,我们的投资就真的泡汤了,以后谁还敢养甲鱼?快快给我们想个办法吧! 

  现场我提出了治疗方案。当然也只能用我带来的药物。 

  以前做研究工作,有了成果就急于发表论文。如今不同了,新的发现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轻易告诉别人,很多技术首先必须“保密”,以此才可以赚钱。 

  当我拿出我带来的药物时,场里的技术人员从气味和外观左右猜测,其他人也七嘴八舌,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?但是我的处理方案一说出来,又让他们怀疑自己的猜测。用量大得让他们想都不敢想!只是觉得这个用量太大,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,养鱼多少年,用过无数的药,也没哪一种药用过如此的大剂量!股东们想,如果不治,多少总有一些甲鱼残存活下来,如果是药物超量使用可能全军覆没,抢救都来不及,怎么办? 

  按照一般习惯,专家出诊,看完病开出治疗方案后就跑路,遁了。这次用这么大的剂量,药物一旦投入池子中,出了问题谁来担当责任?场方又不好意思提出阻止意见,场长、股东、技术员个个面面相觑。 

  尽管治疗方案要征得场方的同意,场方可以不同意专家提出的治疗方案,但是如果不同意的话,请专家来干什么?再说,以前请了几位鼎鼎大名的专家来都没治好,再去请别人都不愿意来,这是最后的一招,如果提出不同意见,不按照专家的建议办,这位走了,再找谁去呢?就只有听天由命了。 

  如此一来,主要决策的场长和技术员心里确实不踏实,左右为难,迟迟不让工人动手执行我提出的治疗方案。 

  后来,场长开口了,对我说:“药投下去以后,你不能马上回去”!话说得斩钉截铁,显得有些不客气,也显得有些急燥。 

  这意思很明白:你虽然是我们请来的,但药是你带来的,还要收我的药钱,出了问题你得负一点责任! 

  于是我说:“这样吧,不像以前一样当游医,将药洒入池中人就走了。如果你们不嫌麻烦,这一次我在场里住下来,一直到病情好转再回去。治病的药是我带来的,治疗方案是我提出来的,出了问题不是负一点责任,而是负全部责任”我的话说得斩钉截铁,有底气。 

  这话表明治疗方案十分可靠,即使没有效果也不会出现因药物中毒而大批量死亡的情况,是胸有成竹的事!  

  以前出诊鱼病常遇到这种情况:鱼病治好了,管理人员说是自愈,然后因病死亡的鱼都计算在治疗后的账上。这次损失太大,管理人员为了逃避责任,会不会也这样做?我当然担心没见到治疗效果人就离开了现场,场方会乘势把整个损失都推在我身上,那时候就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。这是我愿意,也必须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。 

  最后场长听到我如此有底气,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,下决心按照我的意见办。股东、技术员和我就守在养殖池的旁边看着工人们操作和处理,谁也不敢,也不愿离开一步。 

  一切在预料之中,下药以后,坚守一夜,没见甲鱼有多大的不良反应,比较安静,有些许放心。用药后的第二天就明显好转,第三天活着的甲鱼基本恢复了健康,可以正常摄食了,大家松了一口气。 

  第四天,我对场长说:“人质可以回家了?”场长明白这话的意思,露出了好久没见到的喜色,好像是我拯救了他们的场子一样。说,这次不仅是治好了鱼病,挽回了经济损失,更主要的是树立了养殖甲鱼的信心。场长当即代表股东表态:“我们场子虽然刚刚才兴办,现在还没有经济收入,很困难,但是这一次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。同时还希望签订至少一年的技术服务合同,在取得经济收入以后,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。 

  我来水生所后,经历过多少次的技术服务,多少次出诊鱼病,在湖北省的水产行业中从来没有受到如此的尊重。没有收过谁的服务费,甚至连投放药品的药钱也是在研究课题中开支,现在场长如此的大方,主动给技术服务费,还要签订技术服务合同,真是破天荒了。 

  我开一家科技开发公司当然是想赚钱,但是在水产行业,湖北省技术服务没有收费的先例,开初公司也只想从开发的产品中盈利,入手从事经营,压根就没想到靠看鱼病赚钱。因为自从我从事科学研究工作开始,帮别人看鱼病都是免费的。工作一结束,唯一的酬谢就是“喝酒”,而且陪同人员比我喝的酒更多。这一次通过三、四天的工作收到了“鱼病出诊费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,钱不在多少,是观念的转变,为技术服务收费开了一个头。主动付费,也说明我们防治甲鱼病害确实比别人有独到之处,解决了别人未能解决的问题! 

  这一次失误带来的成功,我只能放在心里,不可言语。因为我不再是专门从事科学研究的技术人员,还是经营一家公司的老板,我还得要靠我的技术开发新产品,靠开发新产品支撑一家公司的运营。 

  水产养殖这个圈子毕竟不大,这一次出诊治病的事,很快在同行中传开,带来了良好的反响。这家养殖场的宣传又给公司作了免费的软广告,提高了水生所科技开发公司的知名度,为公司营销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道! 

    (作者:水生所离退休职工 韩先朴)


附件下载: